【森狱】东飞雁(3)
深夜,汹涌的浪水前仆后继不断冲击断崖,水花被撞得粉身碎骨,散座白茫茫的泡沫,崖边上的玄膑使劲捶打自己的腿,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毫无反应,噙在眼眶中的泪始终不肯落下,他屏住呼吸往悬崖深渊看,蛰伏的巨兽正张开漆黑的尖牙大嘴,等待猎物自投罗网。迷离间,轮椅的把手被人向后拖拉几步,玄膑转身看见玄同,赶忙将眼角的泪水抹干净。
“你在那儿看多久了。”
“你明明不喜欢几位小弟的耻笑与奚落,为什么方才宴会上不讲出,而是默默承受,然后再向自己发脾气。”玄同又把轮椅往后挪了一些,生怕玄膑会情绪失控跳下去,“只要你出声,我会站在你后面支持你的。”
“我的脚已经站不直,我的腰不能再弯下,我不要你可怜我!”玄膑自尊心作祟,头也不回地推着车离开,玄同还想叫住他,可张开的嘴又发不出一丝声音,说再多安慰的话也只是一味刺激对方,还不如不说。冰凉的海风吹乱鬓角的碎发,玄同望着一望无际的黑海,静静站了许久。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悄悄溜走,今年的黑月活动非常,比以往几年要寒冷些,受到若叶家主的邀请,玄幽这次领着几个手下去若叶家族坐客,顺便了解造船的进度。千玉屑跟若叶家主是多年挚友,此次他也随行,玄嚣除了王宫没去过别的地方,一直嚷嚷要出去玩,阎王也依了他。陛下要来,若叶家主备了上好的酒水美味,吩咐仆人收拾出最好的房间,丝毫不敢怠慢。众人恭恭敬敬地迎接森狱之主入机关城,偌大一座城堡,由巨石与齿轮拼装出的神奇世界,无需人力就能战斗防卫,枢纽处提供无限动力,操控城内上上下下所有活动机关,不由让人大开眼界。
“若叶啊,你这机关术,确实了不得,可抵本王上万的大军。”一路走走停停四处欣赏,阎王连番赞叹。
“陛下过奖了,我若叶城固若金汤,擅守不擅攻,怎敌阎王麾下的精兵良将。”若叶家主说话轻飘飘的,又瘦又高,像根摇摇欲坠的败竹,面色暗灰,想必是长年积劳成瘁,过度操心造成的。你啊,要多保重身体,玄幽看到自己的臣子已没几年可活,灵魂暗淡微弱,不由唏嘘,两手别于身后继续朝前行进。玄嚣虽紧跟父王脚步,但小孩子步子迈的碎,走久了嫌累,经过若叶家的庭院,这里假山迭叠,怪石嶙峋,还有几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童在嬉戏躲猫猫,小十八跑去凑热闹要一起玩,阎王倒也没拦着。
“家族里几个娃娃贪玩不懂事,望陛下见谅。”若叶家主朝着不远处一个穿粉蓝衫,面容俊俏的小少年吩咐道,“温翘啊,你就在这儿陪十八皇子,一定要保护好玄嚣殿下,知道吗。”温翘微微颔首,转过身跟小十八一起玩耍。玄幽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状,而后又被若叶家主请入屋内,屋里站着一人,早已备好香茗,就等人来齐了。若叶汝婴十五六岁模样,活蹦乱跳的,一看到父亲的挚友千玉屑来了,想都不想,直接大叫着猪头叔叔你来了,还想奔进千玉屑怀里,结果被父亲半路揪起耳朵疼得哇哇直叫。
“没规矩,没看到是陛下来了吗,朝你国相叔叔跑什么跑。”
“见过阎王陛下,见过猪头……啊不,见过国相大人……”
若叶家主就汝婴一个独子,平日难免宠惯了,小孩子憨态可掬,单纯幼稚,倒是将气氛炒热了,几位长辈哈哈一笑,坐下来继续谈正事。事后免不了一顿酒席,阎王直至吃到半醉半醒,才被手下搀扶入了一间特地准备好的房间,里面熏香缭绕,旖旎荡漾,床幔后静静跪着今夜要服侍的人。若叶家好客气,还替本王准备了暖床之人。玄幽眼睛内一片朦胧,摸了半天才摸准了对方的下巴,稍稍抬起打量,又是自己最喜欢的类型,淡雅素净,忍不住想玷污这朵卑微的小花。手指滑向那双宝蓝色的眼睛,无欲无求美丽又迷人,就像一件高贵的艺术品。
“你叫什么名字。”
“若叶央措。”
几天后阎王准备回珈罗殿了,玄嚣还有些依依不舍,好不容易结识了新朋友,求着父王让他带温翘一起走。你要带一个,那本王也要带一个,若叶家主抽出手绢低声轻咳,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送两个若叶家的子嗣,讨森狱欢心,必能保家族长长久久,这事其实很划算。于是温翘跟央措坐上了回归的马车,一个是当做皇子伴读,另一个则是当做阎王的新宠。这事家主做得不光彩,但人是阎王要去的,若叶族人暗地里唾骂森狱父子仗着位高权重,全做这些见不得人的恶心事,倒也为将来越积越多的仇恨埋下一粒暗种。
玄幽在外面睡多少人,逸冬青根本不关心,眼看着天罗子一天天长大,源自心底的母爱不由开始泛滥,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可你是我一手带大,我怎能弃你于不顾,心结解开了,也不像从前总把哀愁放在脸上了。更何况她最近跟玄膑渐渐有了接触,这个自卑的孩子也没那么不近人情,黑后不介意将母爱分出一点点,连带着照顾玄膑。眼看着年岁增长,腿脚迟迟不能走路,玄膑有些慌了,这样一个残废的身体,是没有资格去谋求王位。
“其实我曾经想过,一辈子坐在这张轮椅上,会是怎么样的滋味,我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只听到海浪声不断在耳边呼啸。”逸冬青摸了摸这个可怜的少年,摇头劝慰他:“为了你自己,你必须站起来,森狱的王位你不能拱手让人,你毕竟是阎王的长子,母后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这是你的真心话吗,玄膑看向一旁无忧无虑荡着秋千的天罗子,心中徒留自嘲。
大家都在成长,玄离也从当初爱撒娇吵闹的小孩摇身一变,变成了敏感又好学的好少年,整天钻在书本里研究这个研究那个,玄阙找他玩都没工夫了。几年过去八弟长得比六哥还要高一些,这让玄阙很不是滋味。跑去找玄同抱怨,好嘛这货更是个闷葫芦,成天舞剑舞剑,其他一概没兴趣。玄造变得人高马大,撸着一个大铁锤见谁不爽就揍谁,尊贵的六皇子才不要跟这种莽夫玩。老八勤奋好学这事传到阎王耳朵里,有一日他碰见玄离,随心考了几个问题,八皇子从容不迫,对答如流,玄幽很是满意,便让老八从明日起跟随自己学习政事。这消息可不得了,无疑在众皇子间投入一个炸弹,森狱暗潮汹涌,各种势力明里暗里勾心斗角,步步为营,一旦走错棋,那将会是满盘皆输。这日珈罗殿意外来了一个人,玄膑推着轮椅停在王位面前,静静看着这个位置,脑后门被一只大手轻柔覆盖,随意抚摸。
“膑儿在想什么。”
“父王,膑儿有朝一日能坐上那个位置吗。”
玄膑指着黑海森狱的最高象征,阎王选择缄默。
“不行对吗。”玄膑按着膝盖,手心将衣角捏得死紧,埋头嘲讽自己,“我这双脚,连这王座前的短短阶梯都跨不上去,还想坐什么王位。”
“如果你一生都只能坐轮椅,那你一定是森狱中最幸福的人。”
阎王后来走出大殿,玄膑不甘心地想起身跨台阶,最近黑后有带他练习走步,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跨过去的。可两腿是那般无力脆弱,磕碰着走了三步,又倒地不起,少年捶打手下的石阶,打到渗出了血丝,蜷成一团低声呜咽,久久回荡在冰冷幽幽的珈罗殿。玄幽在门口看了许久,那天晚上睡在陀罗迷殿,跟逸冬青讨论玄膑的事情。黑后知他怜悯老大,也没多问,只是告诉阎王玄膑每天都在练习走路,可惜他坐得太久,腿脚无力,想要真正行走,还需要练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后遗症就是一辈子都走不正,脚总是要瘸的。
“森狱不需要跛脚的阎王。”玄幽躺着发呆,说出口的话还是那么绝情绝义,“你若助他真正能够走路,我会留一个太子之位给他,但最后坐上王位的,不会是玄膑。”
“你是一个残酷又多情的人。”逸冬青抱着瞌睡连连的天罗子去别的房间休息了,临走前不忘添一句,“暖床找你新带回的小情人,恕不奉陪。”阎王耸耸肩膀,那个若叶央措他就去过两三回,后来淡了冷了也就忘得一干二净,可人还呆在森狱,总不能一直这么晾着。给了一官半职,说太岁在带着他熟悉情况,再具体的内容,玄幽自己都不清楚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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