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狱】东飞雁(4)
玄同有固定的练剑场地,那里长满火红的枫叶,一片片一簇簇一团团,热烈灼烧着视线。落叶飘在剑锋之上,悄无声息,玄同眼神放空,凑近将枫叶吹飞,思绪则随着叶子飞旋,降落,沉入湖泊,荡起点点涟漪。
“玄同。”玄膑今天没有坐轮椅,而是胳膊夹着两个拐杖,一步一步缓慢试着朝四弟走过来,“玄同,我最近能走一些了,你看。”玄同站在原地不动,当成玄膑挑战的终点,眼看大哥快要靠近自己,老四敞开双臂,玄膑用尽最后的气力,扑进玄同怀中,两个人在落叶里翻滚了几圈,弄得满身尘灰。兄弟俩起身一笑,又仰面躺下,闭眼呼吸着片刻的安宁。“每次来你这里,总觉得心情很放松。”玄膑捡起地上一片枫叶,红得像鲜血一般,玄同趴在大哥身旁,撑着胳膊应答:“大哥,等你能够真正走路,最想做的是什么事情?”这种问题你还要问,玄膑脑袋挨着弟弟,轻轻撞一下不回答。玄同依偎到哥哥怀里,默不作声,两个人就这样露天打起小盹,任由枫叶片片落在身上。玄同现在很怕做梦,因为梦里总有一双手将自己按入水中,难以呼吸,痛苦挣扎,冰冷的湖水呛入鼻腔,酸胀、发麻,张嘴只会喝入更多的湖水。惊慌间四皇子睁开双眼,恼人的麝香味难以从他记忆中抹灭,玄膑就睡在他一旁,毫无动静,玄同又埋回哥哥胸口,试着恢复平静。
“做噩梦了?”其实玄膑一直都没睡,关心地摸摸四弟,后背那双环抱的手搂得更紧了。
“每个人心中都藏有一个残缺的秘密。”玄同闻着哥哥身上发涩的梅花香,又往里钻了三分,恨不得与玄膑融成一体,“我希望相信世界是美好的,哥哥是玄同唯一能信得过的亲人,你不会伤害我。”
“说什么傻话呢。”
幽幽珈罗殿,昏暗的大殿内才结束当天的会议,过些日子森狱将要做东,迎接天疆与天地蝱的到来。天地人三方势力永结同盟,百年不变,每隔二十年都会由一方当东道主,热情接待另外两方,今年刚巧轮到阎王,为展现森狱的诚信与大气,玄幽对这次接待很重视,除了吩咐千玉屑将一切准备妥当,还不忘召开会议,聆听各位臣子的意见。有人提议天疆与天地蝱来森狱之时,正是黑海一年一度的狩猎大会,陛下不妨借此东风,邀请他们一道同乐。“陛下万万不可啊。”左先知之前卜过一卦,双膝跪地埋头恳求道,“十九子眼看要九岁了,逢九克兄之说不得不防。”这个时候提起天罗子,简直找死,玄幽面色一冷,甩袖命人将左先知拖出殿外,送他回黑月秘殿,再有他人提及此事,一律赶出去。
九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天罗子九岁,玄嚣十九岁,其他哥哥也都二十出头了,正值朝气蓬勃的年纪。玄嚣对今年的狩猎大会很感兴趣,这是他在父王面前大展身手的好机会。温翘陪读了几年,现已成为玄嚣的得力助手,心知十八皇子对这次狩猎的头筹势在必得,温翘精心打磨皇子的飞箭,好让箭头更加锋利轻薄。
“若能夺得第一,我要父王重重赏我。”玄嚣在宫殿里左右踱步以示兴奋,忽然想起自己最喜爱的转命锡杯,十八皇子从柜中取出杯子,看到杯身似有裂痕,玄嚣不由叫道:“温翘!温翘!温翘你快来看看,这锡杯为何会开裂!”温翘放下手中的活儿,凑到玄嚣身旁仔细查看,杯口确实裂开一道长痕,温翘将杯子还给十八皇子,不慌不忙地说我去找工匠将杯子补好,殿下不用担心。“不,不,你不明白。”玄嚣看着手里的锡杯,拧眉思考,才片刻间,锡杯竟无端碎裂,撒落了一地,碎片割伤了玄嚣的手,嵌在肉中,血流不止。温翘见此状况,吃惊过后连忙替十八疗伤,玄嚣觉得锡杯这是在给自己警告,警告他不要去狩猎。
“五日后的狩猎大会,我不能去。”
“玄嚣殿下?”
“你就禀报父王,说我有病在身,无法参加狩猎。”
大家都长到二十多岁了,玄阙还是不理解玄离,玄离现在见到自己就闪躲,跟见到鬼似的。六皇子很不服气,明明小时候那么黏人,长大了却形同陌路,这算什么意思。跑去玄离家门口堵了几回,八弟这臭小子竟然就改住书馆了,成天就知道看书,邀请他玩耍也是石沉大海,完全没了消息。五哥你得帮帮我!玄阙跑去缠玄造,要玄造把八弟揪出来揍一顿。玄造现在壮得像一座山,两脚踩在地面都能发生震动,蛮力过人,威猛无比,但老五总觉得自己应该走文艺路线,做个有知识有理想的青年,时常感慨生活还会念几句诗意思一下。
“让我帮你抓玄离,我有啥好处。”
“五只猪!”玄阙伸出五个手指头,洋洋得意道,“顺便帮你找机会跟国相见面,这个如何!”玄造一听,利马脑补了自己能跟千玉屑过二人世界,粗糙的大脸竟然还会发烫,不好意思地拿大锤敲到地面,敲得玄阙左摇右摆,站都站不稳。“你从哪儿知道我喜欢国相的,嘿嘿嘿,你个贼小子,真讨厌。”从你脸上就能看出来了,六弟心里暗暗吐槽,谄笑继续讨好五哥:“你帮我把八弟从书馆里揪出来,再打到他没力气还手,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不好。”
“好!”交易成交,两兄弟击掌以示,玄阙那娇嫩的小手简直要被玄造抽折了,五哥的力量实在是不可小觑啊。
隔天玄造来到书馆大门口,扯开嗓门吼一声玄离出来,响声震天,气势十足,八弟被五哥的吼声惊倒,连忙整整衣冠去门口见玄造,人才出来就看见五哥身后的玄阙在朝自己招手,玄离心知五哥出手必是玄阙捣的鬼,扭头就想继续缩回去。玄造见八弟想溜,大踏步冲到对方面前,抓牢青年一个胳膊猛然使出过肩摔,玄离被摔得四脚朝天,哎呦一声动都动不了了。
“见到兄长叫你,你竟然还敢跑!”
老五的拳头可不是说着玩的,玄阙眼看不妙,慌乱抱紧五哥的手臂不断笑着说好啦好啦,八弟已经没办法还手了,五哥息怒,五哥息怒,过几天乳猪跟国相我都一并奉上。闹剧终于结束,玄造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就留下玄阙跟玄离两个人,玄离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头都不回,直接又往书馆里钻,玄阙看着来气,叽叽哇哇跟在八弟身后边走边骂,骂玄离冷血,骂他无情无义,多年的兄弟情长大却这么疏离。八皇子被哥哥骂得头大,恼人地推开玄阙,红着眼说你别管我,你就当没我这个弟弟。
“你到底怎么了嘛!”玄阙试着去拉八弟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八弟很无情地抽出来,两手躲到背后。
“我看见你就心烦,你不要来找我了。”
什么,你竟然厌恶我到这个地步!玄阙气得火冒三丈,自己又不是软骨头,非要贴着玄离不可。“为了不让八皇子心烦,我走就是!”黯影瞬间消失,只留几根黑色羽毛飘飘荡荡落在地面,玄离的心中是既懊悔又挣扎,捶打自己脑门,这所谓的智慧之学,在感情这种事情上根本就不起作用。
天疆与天地蝱贵客来访,阎王带着森狱众多皇子与大臣前来接见,最先到达黑海森狱的是牧神,一位手执节杖,身披斗篷的俊朗男子驾着马车徐徐而来,到达目的地时,牧神牵着天疆宗女一同下车,凛若梅扎着飒爽的单马尾,楚楚可人,少女正逢青春好年华,父亲想让若梅跟着学习政务,出来见见世面。而后王蠸与后蘷也姗姗来迟,这对夫妻一身雍容华贵,走路带风,初来森狱也不像牧神那般拘谨严肃,大笑着和玄幽拥抱。
“老阎!老牧!那我就是老王!”
三方势力齐聚黑海森狱,明里互为友邦,实则讨论三阳的问题,这事阎王跟王蠸之前早有共识,此次的目的还是为了劝说牧神,只要他点头答应,愿意放出古曜,那加上太阳与黑月,三阳同天,万物摆脱生老病死,岂不美事一桩。
“若梅,见过你阎王叔叔跟王蠸叔叔,还有后蘷阿姨。”若梅年纪轻轻,才十几岁的小丫头,却已有天疆宗女的气度,恭而有礼地见过几位长辈,后蘷瞧见小姑娘知书达理的模样,爱不释手,拉着小若梅惋惜,自己家没个子嗣,招不到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嫁进来。王蠸哈哈大笑说老阎不是有十九个儿子嘛,结个亲家啦。牧神皱眉,听得王蠸在那儿一派胡言乱语,也只能闷着不生气,玄幽含笑打断老王,玩笑话莫提,我森狱气候特殊,并不适合宗女长住,更何况牧神就这一个宝贝女儿,我愿意他也舍不得。几个人有说有笑,一路见过各位王公贵族,这庸长又痛苦的仪式直到阎王他们彻底走掉才算结束,几个皇子脚都快站麻了,唉声叹气,怨声连连。
“算了,反正明日就是狩猎大会,想点开心的事情。”玄灭跟他的小分队聚成一个圈,这次据说玄嚣生病不参加狩猎,那对自己而言,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少了棘手的竞争对象,实乃天助我也。“除了十八弟,大哥残疾也不参与,那九弟你唯一的对手就是老四了。”老七玄穹性子耿直,快言快语,玄灭摸着手里的水晶球,冷哼不说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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