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狱】东飞雁(14)
漂鸟少年指的那条路,玄幽从森狱走到泥犁森狱,出了中阴界,越过无涯之涯,再从叫唤渊薮渊顶上下来,这才算真正踩到了苦境的土地。没想到除了黑海入口,多年保留的密道也能通向异境,天疆本在北面地之角,阎王朝着目标前进,行至一半却停住脚步,折了方向去另一个老地方。旧地重游,满树的白梅花还是如同记忆中一样绚烂,自己虽不是念旧之人,可来到这片树林,玄幽总想把时间拉伸得更长更长,白色的花林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闭上眼都能听见白梅与树枝不断在风中摩擦的响声,还有少年人嬉笑打闹的欢笑,玄幽拣了一棵老树缓缓坐下,目眺四周,在这个无所顾忌的地方,思维总容易放空。
眼前依稀出现一道白色的人影,遐想中的天罗子四处乱跑,跟父亲玩起了迷藏,那张肆无忌惮面带笑意的面孔,青春无限,白袍渐渐化作玄色,天罗子俨然变成了少年时期的玄幽,曾几何时,他也这般和人玩闹追逐过。
“父亲……”少年阎王站在玄幽面前,递上一枝梅花,“来陪我玩啊。”
你自己玩吧,玄幽仰面阖上双目,天罗子从脑海里渐渐随着花瓣消失不见,再睁开,阳光照在花林里还是那么刺眼,像一根根锋芒戳入眼眸,记忆中阎王给十八穿上白色,给十九穿上白色,本想着两个最小的孩子能够玩到一起,就像他与义弟小时候那般亲密,可事与愿违,十八很排斥天罗子,天罗子经常独自在园子里荡秋千,不合身的长袍拖在地面上扫着落地的败花与烂泥,每次都弄得一身脏,回去又得被黑后指责一番。
树影斑斑驳驳,光怪陆离,不知何时有道人影竟悄然站到玄幽面前,二人脸对着脸,玄幽在逆光中看不清对方面容。
“没想到这么难找的地方还有人会来。”这么多年过去了,燹王目光依旧纯净坚定,只不过当初瘦弱需要他人保护的小弟,如今变成了伟岸挺拔的成年人。阎王心底觉得这些年风风雨雨,儿子都一箩筐了,自个儿外貌心性变化也很多,义弟或许早就认不出自己了。
“途径此地,这里风景优美,令人神往,所以我就席地坐下欣赏了。”阎王没明说身份,他或许还有所期待。
“是啊,风景是很美。”燹王不客气地坐到男子身旁,陪着对方一起看花,“这儿风景我看了好多年了,一直没等到某个人来。”玄幽没吭声,他这位多年不见的小弟伸懒腰躺倒在地,而后两手撑在脑袋后面,闭眼感叹,树荫与阳光在眼前交错,构成奇妙而又迷幻的景象,“其实也不是每天啦,我偶尔会来一次,但每次好像都跟人错过了。”
“你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等,当然见不到人了。”阎王隔着面具端详对方,目光里透着一丝喜色,“若是我就该天天坐这里等。”
“可他也没天天在这儿等我,我等到了成年,等到了快成亲,还是没等到人。”燹王说自己即将成家,玄幽忽然就定住了,笑意瞬间挂不住,忽又转念苦笑一声,自己也没啥资格怪对方,两人本就缘铿难见一面,谁都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我送你的花开了没。”燹王翻了翻身,背朝阎王,将脑袋埋在胳膊下,嘀咕的声音细微得像蚊子振翅,“想来也是死的多,你根本不会照顾花草。”玄幽听到小弟说的内容,嘴上却没开口,反倒起身决定继续走往地之角:“我也该上路了,朋友,下次有缘再见吧。”燹王见他这般薄情,这么快就要离开,拧眉甩手赶人,走吧走吧,别让我再碰见你了,看似毫不在意,却都一直都背对着他的义兄。他以为拿个面具遮脸,自己连人都认不出来吗,还故意装作陌生人大伙不认识般的同自己聊天,玩性真够大的,现在人都快走了,阎王依旧不肯袒露身份,燹王愈想愈觉得愠恼,口气带些冲劲儿:“下个月喜酒我不会请你喝的。”
玄幽的脚步都停到自己跟前了,燹王眼皮抬都不抬一下,打了一个呵欠决定在此小睡一会儿。
“怎么还不走,难道需要我送你十八里吗。”
话语刚落,燹王衣领瞬间就被一双手拎起,诧异间嘴巴被对方狠狠嘬了一口,哪儿来的亲昵,倒像仇家寻仇,咬得那般凶,尖牙扯着唇瓣子恨不得捅出血来。燹王恼火地将大哥推开,一拳揍向对方,拼命将阎王打翻在地。
“滚,自己那么多儿子了,别来招惹我!”
原来你都知道啊,阎王的下巴被揍得又红又肿,碰一下都觉得疼痛难忍,努力爬起身擦擦嘴角的血,又重新扑向对方,两人你来我往打成一团,抱成一团,揉成一团,直到不知是谁脑袋撞到了树桩子,震得满树抖落。
珈罗殿内森狱阎王遭八面镜围困,功体受限,无法走出这座禁锢的殿堂,逸冬青与千玉屑施法完成后,双双松了一口气,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再无他人知晓,万不可惊动玄嚣玄灭那批皇子。“黑后认为今后我们该如何行动呢。”千玉屑试问逸冬青,逸冬青觉得眼前十八老九势力正盛,不可与之硬抗,暂且退居幕后,敌明我暗,先养精蓄锐,让玄膑出来走动即可。国相与黑后的想法不谋而合,点头赞同,两人相互告别,待千玉屑回到玉心窝之时,若叶凝雨悄然来访,青年正努力陪着小若叶搭一个巨大版的猪头雪人……
“你俩真无聊。”千玉屑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召唤小若叶去准备晚宴和被褥,今天凝雨哥哥要在玉心窝留宿。若叶凝雨进屋前偷偷跟国相咬耳朵,我俩睡一个被窝不就行了,何必浪费,话毕肚子就吃了国相大人一拳头,疼得直不起身子,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凝雨哥哥都是弯着腰的。
晚上等到小若叶睡下,凝雨才钻进千玉屑屋内,今天国相重在聊森狱局势,凝雨看他态度那么严肃,自然不再逗弄千玉屑,先把正事谈完了。
“玄膑黑后找上我,要我与他们合作困住阎王,这事我接下了,可事情这般顺利,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更何况玄嚣玄灭虎视眈眈,玄膑找上我这件事,很快就会传进他们的耳朵里,到时候我这玉心窝怕是又要热闹起来了。”
“你需要我做什么。”凭千玉屑的机智,他尚有能力自保,这事凝雨倒不担心,“既然有机会困住阎王,封锁他的功体,为何你们当时不趁机杀掉他。”
“兽困则噬,将他逼到绝境反而对我们不利,待些时日将他利爪磨平,杀之更易。”千玉屑思考得缜密,方方面面都要算计进去,“此时玄嚣玄灭势力正盛,我们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即可,顺便让若叶家不要整天想着报仇,能忍则忍。”
说到若叶家族,凝雨眉目带上哀伤,告诉千玉屑前些日子他碰上温翘,温翘告之若叶央措被说太岁杀死,温翘目前站在玄灭的阵营。真是乱来,国相摇摇头,温翘既有此意,你也拦不住他。顺便问道若叶知秋去了哪儿,凝雨说好些时日跟他没联络了,他只留下字条偷偷混在去天疆的部队中。
“你去苦境一趟,将若叶知秋喊回来吧,森狱格局动荡,他还有心情跑去天疆玩。”
“我也有此意。”凝雨撑着下巴吹熄了灯火,正事聊完了可以聊些别的话题了。
店里人声鼎沸,紫色余分跑去结账的时候,掌柜的竟然是个耳背,侧着脑袋一直问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小紫把嗓子都快吼哑了,好不容易才将钱交完,回到方桌前第一件事就是先喝杯茶润润喉咙,茶咕噜咕噜喝完,这才觉得哪里不对劲,瞪着眼睛看看不吭声的玄同,再瞥向趴桌子上打嗝儿的酒鬼。
“你俩还没说上一句话呢……”紫色算是看出问题来了,“你不搭讪,人家也不会理你的。”
“谁要他理。”玄同平时性子冷惯了,更不会主动找人谈话。
挽风曲抱着酒罐子咂巴嘴,躺着又喝了一碗,一大半都溢在外边儿,可他喝得愉悦,喝得痛快,喝得爽心:“不搭理我,我就不告诉你为什么我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哈哈~~嗝~~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自个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哈哈哈哈哈。”
“你这面容不是天生的?”紫色接着他的话问,“原先你不长这样?”
“是啊,原先我长得挺普通的,后来不小心被大火烧到脸,毁了大半张脸呢。”对着酒罐子一顿猛饮,挽风曲擦擦嘴感叹,“那时我是夜不能寐,整日也不敢出门见人,可某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怪梦,梦里有个神仙说把我脸治好了,让我来这酒肆还债,这张脸的债,奇怪了,我有欠你什么吗。”男人身上的酒臭味熏得玄同忍无可忍,他拿出剑盒挡到自己和挽风曲面前,划清界限:“我从未见过你,你更不可能欠我什么。”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的。”挽风曲大笑一声,丢掉喝空罐子,一脚踏在板凳上手舞足蹈起来,“所以我就在梦里把那个神仙狠狠揍了一顿,哈哈哈哈哈。”
你酒喝多了胡扯吧,紫色余分坐在一旁吐槽。
“小兄弟,这你就不对了。”酒疯耍完挽风曲神情严肃,还撑不到五秒钟,铁青着脸又趴到桌角处大吐狂吐,玄同已经快要处在奔溃的边缘了,转身准备喊紫色离开此处,把这酒鬼疯子留下。
“可我刚才已经连住宿的钱都交了……”紫色淡定地喝了一口茶,“我看天色不早了,再往前走就是荒郊野岭,今天晚上就在这儿过夜了。”
“……”
有钱是大爷,没钱连反驳权都没有。玄同心想酒鬼这货满嘴胡言乱语,神志不清,倒不如过一晚等他清醒了再问个明白,什么梦中医治脸,鬼才信他的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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