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希奇中心】大宇宙定律（3）
（3）
尽管万堺与幽都的战事已近在眉睫，易天玄脉忘潇然掌教喜获三麟子，孩子办满月酒时，城内有名有姓的武林人还是纷纷过来庆贺。易教张罗露天的宴席，美味家肴堆满整个桌子，众人喜气洋洋，喝酒吃菜聊天，丝毫不在意城墙外的世界已经悲凉到何种地步了。
轩邈没跟哥哥们一起坐主桌，笑盈盈挪到墨倾池旁边，陪正御来赴宴的畅遗音咳喘几声，二话不说坐到圣司另一侧，两个冤家死对头还没动筷子就相互敌视，火药味十足。万堺许久不曾这般热热闹闹，大家吃得开心和气，忘潇然偕夫人一路给几位掌教们敬酒，碰过酒杯，忘掌教提起三胞胎去儒释道学习的事情，待孩子断了奶，长子送去佛门，二子送到儒门，老幺则去道门，忘夫人还在休养不沾酒，面色苍白，气虚柔弱，前些日子她早就被相公劝慰过了，纵使百般不舍，如今也只能强颜欢笑，再三拜托各位掌教能好好对待三个孩子。
“忘掌教，既然你愿将孩子送入我们门下学习，我们几个做长辈的也不会因为孩子身份特殊，就降低对他们的要求，还望你能谅解。”
儒门掌教应无骞口吻一直都很冷冰冰，尤其在他直直看着忘潇然，眼神里总透着些许意味深长，轩邈察觉不对劲，揪了揪圣司衣袖偷问情况，墨倾池只是微笑，啥都不肯说。
“正御以前跟忘掌教同窗过。”
畅遗音在一旁噪嘴显摆，夹了小菜塞到自己碗里，囫囵嚼了两口吞下，洋洋得意道，“忘掌教年轻时曾在儒门进修，虽然正御跟忘掌教都在万堺共事，还是同学，但两人总是很生分，你跟你忘大哥结拜都是许多年后的事情了，这些你当然不知道。”
“过去之事不聊也罢。”
墨倾池打断畅遗音的谈话，温柔夹了一块小点心递给轩邈，少年人二话不说啊呜一口吞下，吃完还得瑟了半天，眼见轩邈袒露性情，圣司觉得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又夹了一块表示鼓励。
一年不到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比如万堺尊主重伤身亡，从此幽都妖魔撕破协议倾巢而出，肆虐造杀，固若金汤的万堺朝城被破，为保护城里的百姓，四教与众派正式同幽都开战，双方伤亡惨重，血流成河。事情一件一件叠得像山一样多，忘潇然才将孩子送到三教手里，夫人因伤心过度又病倒了，每天用药汤喂着，迟迟不见好转。大哥忙着制作克制万魔惊座的法宝，也没时间看一眼大嫂，轩邈劝过好多回，义兄满眼的血丝，面容憔悴，每一次都无情地回绝，不想办法解决幽都，万堺永远不能有安定的日子。再后来意轩邈也帮着忘潇然打下手，制作了能够封印幽都的封魔岩，两兄弟精心策划准备了封印大计，如果联合三教和武林的众多力量，要解除灾祸重塑万堺辉煌应是不成问题的。
可幸福的终点还没握住，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忘夫人就快要不行了。
多少大夫诊断完都摇头，说忘夫人生产后受了寒落下病根，又成日伤心流泪，郁结于心，早已病入膏肓，大罗神仙都救不活了，还是趁早准备后事，让人走之前能够完成最后的心愿。屋里的几个侍女躲在角落处小声哭啼，意轩邈陪在嫂子身旁握紧她的手，抿嘴强逼自己不落泪。
“咳咳咳，小希奇……潇然、潇然回来了吗……”
大嫂如今就差最后一口气，硬挺着等待相公平安归来，意轩邈两行清泪止不住无声落下，他连忙把脸抹干净，哽咽着哄骗道：“大哥他在处理封印幽都的事情，等他会议开完了，他就回来看你了！”
“是吗，平安回来就好。”大嫂两眼空洞无神，只依稀能看见白花花的模糊景象，头都扭不动了，“潇然他整天忙里忙外，我虽然欣赏他心怀苍生，但我宁可他再自私一些，至少不该把亲生儿子当做筹码放弃送出……”悔恨的眼泪顺着脸颊滑到枕头上，打湿了一片，如果当初自己坚持反对，孩子们或许就能长伴在她身侧，再也不用分离，忘夫人缓缓阖上眼睛，哀叹一声。
“我的三个孩子……小希奇你要保护好……”
遗言刚落下，大嫂就这样平静宁和地长眠了，她仿佛是睡着一般，只是没有了温热的呼吸，如同往常一样在休息，轩邈将嫂子安放平稳，整好仪容，嘴里硬生生咬出了血丝，郑重下跪朝忘夫人磕了三个响头，额头叩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一旁的侍女们哭得更悲恸了。
“大嫂……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如果他不去刺杀万堺尊主，幽都和万堺也不会开战，大哥就不会整日整夜忧心烦劳，大嫂就不会死了，明明这一切的罪责该加于他身，可为什么老天爷却要惩罚无辜的人。年少气盛的意轩邈第一次对认知产生了怀疑，甚至开始有了无力的挫败感，老天爷的磨难并非止步于此，之后接二连三的打击才将他彻底击溃摧毁，暂且不提。夜深时忘潇然回府邸发现爱妻竟然撒手归西了，听到这个噩耗，忘掌教甚至觉得不可思议，以为弟弟们在捉弄自己，直到他亲眼看见夫人已被蒙上白布，这才哀痛欲绝地坐到地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就连之后埋葬妻子，忘潇然仍然抱着墓碑还在不断悔过自责，看到大哥这般伤心，意轩邈心中更是难受，他对不起大嫂，更愧对义兄。
“大哥，都是我是错……”
“不，不是你，是我的疏忽，我应该多陪在辰羲身边，我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是我之过呀。”
忘掌教恸哭流涕地摸着碑面，深深责备自己，其他几个兄弟上前扶稳义兄，只说些宽慰词劝忘潇然莫再伤心了，轩邈想起嫂子的话，站到大哥跟前单刀直入道：“大嫂临终前希望三个孩子能够平安成长，不受三教欺辱，大哥应早早将他们接回来……”
“万万不可，如此举动只会让三教怀疑我们别有用心，如今幽都之祸未除，四教皆须维持和平。”
“你——”
冥顽不化四个字没说出口，意轩邈气不打一处来，捏着拳头举起又泄气似的放下，将准备好的封魔岩拿出放在大嫂墓前，一句一句恶狠狠地说：“嫂子临终的愿望你也不能达成，你究竟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我暂时不想看到你，封魔岩我丢这儿了，开启它只需要四教以及一名幽都之人以五行术奉献生命，恕我不再奉陪，告辞。”话毕他意气用事地就跟忘潇然擦肩而过，头回都不回。
“五弟你去哪里。”忘潇然愁眉望着那个停住的背影，意轩邈昂起头，依旧不看哥哥一眼，横口气犟嘴：“我去哪儿你管不着，反正你也不会在乎。”
五弟啊，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其他几个哥哥觉得轩邈太过分了，大哥才痛失爱妻，孩子寄人篱下，如今轩邈闹脾气直接离家出走了，忘潇然又少了一大助力，以后要对战万魔惊座封印幽都，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三长两短。“让他冷静一段时间吧……”忘潇然身心疲惫地叹气，“我已经对不起辰羲了，为了孩子，为了四教和平，我必须坚持。”“大哥心怀天下，五弟虽年幼但也拎得清孰轻孰重，我相信他会想开回来的。”老四方襄这么一说，其他几个人也点头应和。
而正在气头上的意轩邈脑子一热乎冲到儒门去了，墨倾池不在家，轩邈心里憋得难受，找不到人倾吐，他就贱贱地跑去逗畅遗音，畅大执命才被正御赏识提拔进阶了，心情好得很，轩邈怎么挑都像拳头打在棉花里，有劲儿无处使。圣司什么时候回来，意轩邈趴在屋内的桌子边发呆，他这破地方连个酒都没有，只有苦味涩口的热茶，几口饮下去，火气倒是浇灭了许多。
“墨倾池。”意轩邈抱住双臂埋头低喃，“想见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现……”
听着外头瀑布冲击石壁的水花声响，少年将自己意识放空，沉浸在睡梦中，还是一样的地方，脚不着地头不顶天，意轩邈在这神秘的空域里胡乱挥舞，长剑划开一道深口，扒开裂痕，里面的银河倾泻而出，整个世界瞬间都变得明亮璀璨了。
“这个梦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意轩邈闭眼定神，打坐运气，脑海中长如白练的银河挥之不散，再睁开双眼，轩邈已经躺在了床上，墨倾池正背对自己处理儒门的公文。当他察觉轩邈惊醒了，圣司转过身靠到床边，递上一杯凉茶逼对方喝下压压惊。
“做噩梦了吗，我回来时看你一直呓怔哼吟，把你抱上床你也睡得不安稳。”
“圣司。”意轩邈爬起身抱膝蜷成一团，显得又小又孤零，“一个人如果内心愧疚，要如何排解这种情绪……”
“出什么事情了？”轩邈难得露出迷茫的神情，墨倾池怎会察觉不到对方有心事，他坐到床前摸摸小子的脑袋，意轩邈心中泛出酸楚，埋头扑进圣司怀中，将人抱得死紧，两手勒在圣司腰部不愿松开。他已经失去大嫂，失去了大哥，现在手里抱着的这个男人，他更不想再失去。
“大嫂去世了，大哥不愿把孩子接回来，我愧对大嫂的嘱托，心中恼怒，索性跟大哥拆伙离开易教来儒门寻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一个人在面对矛盾时难免会有取舍，你选择一条路，而忘掌教选了另一条路，如果我是忘潇然，我或许会跟他做一样的选择，你再长大点就能明白，这个世界总要学会妥协。”什么意思，墨倾池竟然支持忘潇然的选择，还暗示意轩邈年轻想问题不通透，轩邈抗议似的噘起嘴，在圣司的细腰上狠掐一把，墨倾池自然回礼他，将人翻转露背啪啪打了轩邈两屁股。
“减轻愧疚的一种办法就是体罚，我不介意代劳一下。”
能把滚床单说得这么正气凛然，不愧是喝墨水的，意轩邈现在没心情做，墨倾池也只是想帮他转移情绪，也不是非做不可，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直到天亮，轩邈才算真正睡着了，圣司今日还有公事要处理，一晚上没睡精神涣散，他把轩邈安顿好就收拾收拾出门，走之前还细心端了早点放在桌子上。清晨下起了浓雾，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淹没了高山飞瀑，吞噬了所有行走的人群，圣司不紧不慢地走往天奉殿，虽辨不出方向，但凭着记忆这迷雾根本难不倒他。愧疚吗，墨倾池回味这两个字，感慨轩邈果然还是太年轻，至于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他心中已有了打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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