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希奇中心】大宇宙定律(6)
(6)
屋外大雨滂沱,劈里啪啦猛烈冲击着门板,狂风不断呼啸夹在窗缝门缝中恍如万鬼惊嚎,声音刺耳渗人,扰得方骧心烦意乱。天边轰然一声炸雷,在黑夜中划开一道暗紫,窗边多出一个男人的身影,瘦瘦高高,不似魁梧。
咚、咚、咚、咚、咚。
门口响起有节律的拍门声,一下重过一下,老四提心吊胆地靠近大门,隔着木板子问来者何人。
没有人应答,只听得手掌不断拍响大门,从未歇停。
方骧心想此人不吭声只敲门,故施障眼法,想吓我一吓,兴许是过路的草莽或江湖骗子。他索性借胆拔出挂在墙壁上的长剑,一手握剑,一手开门,谁知大门敞开,门口站着的竟是——易天玄脉的掌教忘潇然!
“大、大、大大大哥!”
方骧吓得脸色惨白频频后退,双脚被身后凳子绊倒直接扑通一声坐到地上,已死之人怎么会活过来,忘潇然不是被他葬送在幽都洞窟内了吗!门口站着的男子在黑夜中看不清神情,只听得外面轰雷阵阵,电闪交加,黑与白在脸上画出泾渭分明的分叉线,犹如审判生死的地狱阎罗。
“大哥!大哥!”方骧双膝跪地上没敢起来,哭号着爬到忘潇然脚下抱紧义兄的腿,“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要来抓我,我求你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忘潇然一字一顿地问,低哑的嗓音就象是从腹间传
出,“四弟你为何不来地下陪我,陪易教众多牺牲的兄弟们。”
“不!不!不是我的错,都是崇玉旨,都是崇玉旨那个老贼,他逼迫我的,如果我不帮他陷害你们,我我……”方骧抓牢忘潇然的大腿拼命摇头,百般狡辩,“大哥我想活命啊,我不想死,可自从你们死在幽都,我每日每夜都在做噩梦,我也不好过啊,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大哥,大哥你生平最心软,你能原谅我的,大哥!”
“是吗,可惜大哥会心软,我却不会。”
忘潇然单手拿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一副姣好邪魅的面孔显露而出,少了几分稚气,眼神中只有无尽的怒意。意轩邈低头俯视脚底的同门败类,背叛易教的结义兄弟,死一万次都不足惜。藏在心中那最后的一丝信任也在方骧看见忘潇然吐露罪恶后断得一干二净,“方骧,你现在还有什么遗言想说的。”
什么,是意轩邈!
方骧看见忘潇然竟然是五弟假扮大哥骗自己的,想都未想,用力发了两个虚招,撒腿就逃跑,可暴雨打湿了脸,模糊了双眼,方骧在雨里跌撞奔逃,还未溜多远,恍惚时却见眼前一人撑伞在前方静静等他。
“四哥,我的好四哥,你见我为何要逃。”轩邈缓缓走到方骧跟前,笑得妖娆,老五本就长得漂亮,这一笑更是荡人心魂,恨不得揉做一团把自己的全部献出来,“大哥在幽都寂寞,你下去陪他好不好。”
“五弟!五弟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你饶过我吧!你饶过我吧!”方骧看到轩邈就像看见了恶鬼,魂都快吓没了,一个劲儿拼命磕头求饶,泥水溅得四处都是,也顾不得仪容举止,“看在大家兄弟一场的份上,五弟你就饶我一回吧,我愿意用剩下的时间赎罪,我愿意赎罪!是我对不起大哥,对不起众兄弟,我错了!”话毕还不断抽起自己耳刮子,嘴里骂着我不是人,我有错。
真可伶啊,轩邈看方骧为了活命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心如死灰,拍手示意四哥做得有模有样,可以嘉奖:“你走吧。”
这三个字有如免死金牌,没想到五弟竟然放过自己了,方骧内心狂喜,急匆匆爬起来连滚带跑,还未跑几步,胸口就已被伞尖戳穿,再低头,心口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诧异得张大嘴巴,喊着意轩邈你言而无信,瞪眼就死在了烂泥之中。
“我说你可以走,又没说你能走多远,或许大哥心软饶你一条狗命,但我永远不会。”收回手里的伞,撑开再甩动,大雨将斑斑血迹冲刷消失,意轩邈冷笑着转身逐渐隐匿在雨幕中,“邪恶的人性啊。”
解决了易教叛徒,意轩邈下一个目标是万堺那群老贼,可自己身单力薄,没有坚实的后盾,又如何能跟众多门派抗衡。或许老天开眼,多年禁闭神秘的封剑塔竟然最近对外界开放了,众多武林高手愿意进塔挑战,不论生死。轩邈早先年知道苦境有这样一座高塔,塔顶是留给最后攀顶的绝代高手,这一任的封剑主就坐在最高处等待胜利者挑战,但凡能打败他,就是接任的新塔主,这个靠山对轩邈而言确实很诱惑,所以他打算参加,拿不到第一就坚决不走。
入塔的每个人都要登记入册,签下生死契约,一旦进去听天由命不可随意退塔,直至生命结束。
“姓名。”封剑塔的主持人剑册这几天坐在大门口记录报名的人员名单,今天又是一条长龙进去送死的,他盯著名单册子刷刷写下所有人,忙了一上午头都不愿抬一下了。
意轩邈刚想说实名,又觉得不如换个身份重新开始生活,他想起嫂子以前爱喊自己小希奇,顿时来了主意,意轩邈已是过去之人,他想要在未来动荡万堺,只手翻覆乾坤,让所有人为之惊叹。
“叹希奇。”
名字古里古怪的,剑册将三个字写在纸上,抬起脑袋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刚才听声音就知道是美人,如今眼见为实,桌前的这位叹希奇长相艳丽夺目,神情自若,确实是个活脱脱的大美人,不由戏谑笑道,“小兄弟,这儿是生死赌约的封剑塔,你长得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没几下就会被打死了,还是早点回家吧。”
后面排队的几个大汉跟着吹口哨调戏,轩邈选择无视,仅是含笑弯下腰问我可以进塔了吗,忽然贴得那么近,剑册没由来得脸红了,僵硬着点点头放他进去,有句话叫人不可貌相,剑册怎么也没想到,这小美人后来竟成了自己的主人,不过他也为当初调戏叹希奇吃了不小的苦头,暂不在话下了。
轩邈原本的计划是很快打遍塔里所有的敌人,迅速挑战封剑主,这劳什子玩意也就结束了,可一山还比一山高,叹希奇错估了自己的实力,同样低估了封剑主,他就算能打败所有对手,坐在第一的封剑主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挑战的。老封剑主似乎对新星崛起的叹希奇很看好,两人在交战过程中似切磋又似指导,叹希奇每回吸取失败经验,学会了布谋略摆战术,功力与剑术突飞猛进,当他终于亲手打败了封剑主,坐上梦寐以求的位置,回神已是十年后的事情了。
“十年没出塔,剑册,你的前主人真是无聊到够可以。”叹希奇看着塔顶被一剑刺中胸口的封剑主,心里一点都不高兴,“教我又让我杀他,他有自虐倾向。”
“历任封剑主都是这样产生的,主人。”剑册拿出席子把老主人卷了派人丢出去,丝毫没有悲伤的态度,“等你老了弱了,一样会有人战胜你,杀了你。”
看来这个位置还真不好坐啊,叹希奇摸了摸冰冷的座椅,我得想办法活长一点。
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新封剑主位置都没坐热,他就趁着没人看管偷偷溜出去了,墨倾池也好,三个侄儿也好,十年了,十年渺无音信,叹希奇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深微住的小镇萧条了很多,在战乱的肆虐下早已变得破烂不堪,轩邈凭借记忆找到当初寄养深微的那对夫妻家,谁知映入眼帘的,只剩下一片废墟和荒芜凋敞的残阙。
“阿婆,你可记得住在这里的一对夫妻还有他们儿子去了哪儿?”
叹希奇找到附近居住的人家,抱着渺茫的希望四处打听,老婆婆有点耳背,听轩邈形容了好久,才摇摇头感慨:“死了,都死了,前几年有山贼袭击镇子,烧的烧杀的杀,那户人家早死了。”
怎么可能!叹希奇懊恼地捏紧手,我不过离开十年而已,他后悔地捶打墙壁,把侄儿害死,是他的错,他对不起大哥和大嫂!正当意轩邈绝望的时候,不远处几个奔奔跳跳的小孩吸引住他的目光,小童们好似围着一个小孩,边跳边拍手唱。
“坏小孩没爹娘,没爹娘。”
“我有爹娘!”中间那个站起身,满脸脏兮兮,衣衫褴褛,看着十来岁模样,瘦得皮包骨头了,声音底气却很足,“我有爹娘!”
“我娘说你爹娘早死了,你这种叫孤儿,叫煞星。”领头的先发起话,后面一群跟着瞎起哄,又团团将小孩困住,拿石头丢他,用手抓他头发。忘深微大叫一声抓住一个就咬他胳膊,咬得凶狠,男孩子们一个个扑过来压他,深微借着体型瘦小,从人缝隙里爬出,再反转去咬领头的孩子,几个小家伙打得漫天灰尘,各个脸上都是划痕牙印子,深微仗着这股恶狠劲儿,一人对着几个人,竟然没一个打得过他。
“你等着,我叫我哥哥来揍你!煞星!”
深微吐了一口痰,拉开嘴巴扮鬼脸说我怕你不成,有种让你哥哥来,我一样揍得他叫我哥哥!
这蛮横的模样也不知是谁家教出来的,叹希奇走过去想朝那个小叫花子打听情况,深微看见有大人来了,全副警惕,就像炸起尾巴的猫,对待所有陌生人丝毫没好感。
“大叔,你想干什么!”
叹希奇皮笑肉不笑地一个手刀劈过来,两三下就逮住乱窜的小崽子,“我长这么嫩那里像大叔,以后遇见漂亮的记得要喊哥哥,这样才礼貌,小鬼我问你,你可知道对面的老夫妇和他家儿子去了哪里……”
“你问这个干嘛!”小乞丐还是很谨慎的,“那户人家早死光了,前几年山上的强盗抢走了镇上的女人和小孩,还放火烧房子,活下来都是命大的。”
“什么!”叹希奇痛惜地捏紧拳头,只恨自己来迟了一步,“我那可怜的深微侄儿,难道真的命丧此处,还是被强盗掳上山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你叫他侄儿,莫非你是他叔叔……”小乞丐听见叹希奇喊出自己名字,心情有些难以平静,爱恨怨嗔,委屈的话全化作拳脚,一下下狠狠砸到叹希奇身上,边打边骂,“在这世上我哪还有什么亲人,他们说我是煞星,克死了爹娘,你一定是个骗子!你休想骗到我!”
轩邈瞧小乞丐反应剧烈,连忙将小孩转朝背面,强行扒开破烂的裤子,小鬼的白屁股上果然有颗痣,还是同一个位置,错不了!果真是深微侄儿,叹希奇原本绝望的心情一扫而空,倏然抱紧这个肮脏的小孩子,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让我把裤子穿上!”深微小小年轻还是有羞耻心的,咬着叹希奇的胳膊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这个变态!”
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先脱你裤子,再把你抱紧,哭着喊我是你叔叔,忘深微觉得今天就不该出来找食,先是被镇上的孩子欺负,又遭变态缠身,早知会这样,那他宁愿睡在小窝里饿一天。
“哎呀,你肚子饿了啊。”叹希奇听到某人的小肚子在咕噜咕噜叫,欣喜地擦擦眼角,直接拉着侄子去饭馆,“先把肚子填饱,跟我说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有人免费请吃饭,不吃白不吃,深微不过才十二岁,再倔强也要为肚子着想,撅着个嘴不情愿似的跟着叹希奇去了馆子,看门的店小二当小叫花子又来讨饭,拿着扫把习惯性地赶人,被叹希奇阻拦了,小叫花子再穿得破烂,那也是他侄子,找时间洗刷一下还是人模狗样的。深微看着瘦弱,肚子倒不小,扒了两盆子米饭,每盘子的菜都恨不得全塞自己嘴里,吃得狼吞虎咽,小叔在一旁看得心酸,筷子都没动过,全让深微先吃饱了。
“你的继父继母是怎么照顾你的。”
“两年前他们被山贼杀了。”深微拿脏爪子抹抹嘴巴,又赤手去抓油汪汪的鸡腿,“那天我爹打了我一顿,我气不过就溜去山上躲起来,结果回来看见一大批强盗土匪骑马冲进镇上,一路烧一路抢,爹娘就是死在他们刀下的。”
“或许是大哥大嫂九泉之下保护你,让你躲过了这一劫。”叹希奇唏嘘地摸摸侄子的脑袋,还是那么刺,犹如针扎,“收养你的夫妇并非你生父生母,是我当年将你交给他们寄养,你乃是易天玄脉忘潇然掌教的儿子,我是你爹的结拜兄弟,排行老五,自然就是你小叔了。”
友善的触摸被对方猛然拍开,深微不喜欢叹希奇碰他。
“什么易天玄脉,我不认识,我爹娘死了,你说你是我小叔,那你这几年为什么不来看我,我爹娘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这前因后果实在太复杂,叹希奇十年没出封剑塔,对外界一概不知,如今深微侥幸逃出劫难,不然早就成了山贼的刀下魂,自己确实有愧于他,巧舌如簧的他面对侄子质问,也难理直气壮说出个所以然,孩子是个硬脾气,触到他逆鳞又怕起到反效果,只得无奈苦笑,点头说是我疏忽,这么多年我不该不来看你。
“小叔之前无权无势,如今多年打拼,我也算混到一些名堂,我怎忍心让你一人在外流浪生活,这顿饭吃完你就跟我回封剑塔吧。”该说的话还是说完了,叹希奇打量忘深微的表情,侄儿听完皱了皱眉头,似在考虑,最后还是气急败坏地把饭碗扣在桌上,从长凳上跳下来,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你不跟我走?”叹希奇诧异地站起身,本想拦住人,可他每靠近一点,深微就往后退两步,两人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说的那些话,我凭什么要相信,莫名多出来的爹娘和小叔,难保不是你编造的谎言。”
警惕性还挺高的,道门那群人还好没把深微打傻了,叹希奇既惊叹侄儿机智聪颖,又单手搓着下巴,苦恼自己到底是把小孩打晕了带走还是直接将其捉住拎走,深微觉得小叔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像凶禽锁定了猎物一般,寒颤着不由又后退了几步。
“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清楚,正好我还要去一趟万堺朝城,这个你先拿着。”一个锦缎子的钱包抛到深微手上,热乎还透着淡淡的香味,“这些钱够你用好几天了,先去找个澡堂子洗干净了买件新衣服,等我再来找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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